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

文◎爱丽丝（武汉）

　　16年前，我大学毕业来到一家国有银行，那里的工作太安逸了，多年来一成不变。每日上班认真工作一两个小时之后剩余的时间就完全属于自己了:看看报纸 看看书；打打电话聊聊天；看书累了，去隔壁办公室听年长的女同志讲讲她们与婆婆、孩子或老公之间的趣事；有时大家无聊到连报纸中缝的征婚启事也不放过。到 了中午有时饱饱睡上一觉，多半时候会参加4人、6人甚至8人的"双升"比赛（扑克牌的一种，那段时间特别流行）。好不容易熬到下班，飞奔出门，骑上单车驰 向菜场。总是饭菜快做好时老公就回来了，老公到厨房搂搂我的腰或者一个轻吻，就感觉仿佛一切都有了价值。
　　在我们孩子出生后快两年的一天，像往常一样，在团结湖的单位宿舍里，几家子的同事排班轮流值日做饭，饭后，我家的保姆看护着几家的孩子，大人们欢快地 吆喝着，各家出一人参加"双升"比赛。在一俯一仰抓起每一张牌的瞬间，我突然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，我不敢想象35岁、40岁的我还有闲情关注报纸的中 缝，还能每晚怡然自得地玩着扑克。于是我应聘到了一家新成立的股份制银行。
　　在这家股份制银行，我如鱼得水，每天都好像有无尽的活力和无尽的工作激情。一切都是新的，我连续几年都被评为先进，并在几年后被提升到管理岗位，收入 也得到了大幅提升，像大多数白领一样，有了房，也有了车。那时的工作实际上是非常辛苦的，每天加班，但好像从来都不觉得累。
　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儿子上幼儿园了。一次我因生病下午提早一点回家，特意去幼儿园接他，他在幼儿园阳台上看见我，露出惊喜的神情，跑下来见到我的第一句 话就是:"妈妈，你要经常生病就好了，这样就可以经常来接我了。"每每在晚上加班后回家的路上，看见街心公园或小区内跳舞锻炼的老人，我真是羡慕不已，心 想什么时候能快点变老，可以早日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啊！
　　不知不觉中已在新单位工作了10年，该知道的早知道了，每天只是单调地重复，曾吸引我工作的激情早已消失殆尽，打这份工的意义只剩那份"高"收入了: 逛超市时儿子见到喜欢的东西从不看价格就扔进购物车，虽然已就此事多次给儿子上课，但也许他可以本能地揣度出我们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，一直屡教不改；假期 全家都会出去旅游，去几乎我们想去的任何地方，但每年单位工会组织体检时，心里就特忐忑不安，不知道今年又会有什么新的"惊喜"等着我去消受；还有对工作 的厌倦、对周遭复杂的人际关系玩太极的厌倦。到了晚上，就开始在心里郁闷:唉，明天又要上班了，又要开晨会了。临睡前用手机上好闹钟，为怕堵车闹钟时间比 平时又提前20分钟，还不放心，又给自己心理暗示:明天开晨会，一定不能睡过了。每一天我们都可能做出令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决定。我的部门老总比我大5岁， 这次体检查出子宫肌瘤已大到严重压迫肾脏，医生告诉她，一刻也不能耽误，要立刻做手术拿掉整个子宫。她对我说:"在2002年来到这单位前，我身体没什么 毛病，在这工作的5年有了肌瘤并已压迫肾脏，是长期的工作压力导致身体亚健康造成的。你现在是年轻，等你到我这年龄，肯定也会和我一样。"我的心猛地一 沉，这几年我的子宫肌瘤也随收入一样呈上涨趋势。前一阵我眼压高，上班时目光都不愿去碰电脑，眼睛又胀又疼，眼底视神经状态不好，医生怀疑是青光眼。在医 院看着一屋子治疗白内障或青光眼的老太太们，心里感觉很悲凉。还有我的胃溃疡、日益严重的颈椎病……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警告我:停下来，歇歇。
　　去年元旦我父亲被检查出患食管癌，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，我几乎没有请过一次假去医院照顾他，沉重的负担全部落在母亲及其他亲人身上。我所能做的只能是 每晚加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医院，远远迎着我的是父亲在医院大门口翘首以盼的瘦小身影，也只能是在周末时陪父亲去郊外呼吸新鲜空气，去他当年就读的大学寻 友，去他儿时居住过的老宅取一�土，甚至去各处的大仙处求神拜佛。父亲弥留之际，老公通过越洋电话告诉当时远在比利时的我，为一张返程的机票四处寻求帮 助，我最终也未能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，这让我背负了永远的遗憾和愧疚……
　　想想这么多年我给家庭带来的除了钱，还有什么呢？日益烦躁的情绪(母亲老说我回家没有一个笑脸)，略显疏远的儿子(在他们父子亲密无间的笑闹欢愉中，我永远是那个局外人)，甚至还有经常病痛折磨的呻吟……而这种给予的方式却也不一定是我的家人所愿意选择的啊！
　　现在的我既没有健康，更没有快乐，贱卖健康、透支快乐换来的收入，能"高"吗？想透了，辞职的决定也就不难做出了。同事们有的说:"太可惜了，都熬了 这么多年，这金钱和健康、快乐的比赛都快跑赢了，你却放弃了。"有的说:"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被这问题所困扰，但却没有勇气去做决断，我佩服你。"
要收入还是要生活？在我的收支平衡表上，每天早上能慵懒地起床值2000元；避开周末的喧嚣和烦躁，与朋友去山里呼吸新鲜空气，体会空山新雨后的那份惬意值5000元；下午接儿子回家，体会日渐长大的儿子已为数不多的能让你牵手的日子又值多少呢？
　　不禁想到那天在一家咖啡厅外见到的宣传语:"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！"  

　　　　本文选自《三联生活周刊》2008年第22期个人问题专栏，敬请查阅更多精彩内容